那是一天下午,有庆学校的校长,一个女人,在医院里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,一只脚都跨到阴间去了。学校的老师就把五年级的学生马上集合到操场上,组织他们去医院献血。孩子们一听说是给校长献血,高兴得像要过节了,一些男孩子当场就卷起袖管,他们一出校门,有庆就脱下鞋子,拿在手里就往医院跑。
他跑步跑得比谁都快,所以第一个赶到了医院。验了血之后,他和校长的血型对得上,有庆高兴得脸都涨红了。他就跑到门口对外面的人叫,说要抽我的血了。本来献血也没什么,可是医院里的人为了救这个校长,这个校长可是县长的女人,一抽上血,就不停了。
抽着抽着,有庆的脸就白了,后来连嘴唇也白了,他哆嗦着说:“我头晕。”抽血的人对有庆说:“抽血都头晕。”有庆的嘴都青了,针头还没拔下来。等到有庆脑袋一歪摔在地上,那人才慌了,去叫来医生。医生蹲在地上拿听筒听了听,说心跳都没了,医生也没怎么当回事,只是骂了一声抽血的说:“你真是胡闹。”就跑进产房去救县长的女人了。
等福贵收到消息,赶到医院的时候,医生看了福贵很久,问他:“你有几个儿子。”福贵的腿马上就软了,站在那儿哆嗦,他说:“我就一个儿子,求你行行好,救活他吧。”医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。接下来医生又说:“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?”这怎么答呢?福贵急了,就问他说:“我儿子还活着吗?”医生摇摇头说:“死了。”
有庆就这么死了,死得特别轻易,特别不真实。有庆的尸体被放在一个小屋子里,小小的,瘦瘦的,身体都硬了。福贵抱着他放声大哭,他就想我之前还凶有庆,不让他穿鞋,还打他还骂他,唯一一次给他买糖,结果在同学面前扇了儿子两巴掌,让有庆丢尽了脸。
现在后悔还有用吗?有庆已经死了,这些遗憾都再也没办法弥补了,有庆伤心地见人就发疯,他冲上去乱叫,挥拳大吼“你杀了我儿子!”
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过来问他说:“你是徐有庆同学的父亲?”这个人就是县长,就是他老婆夺走了有庆的命。福贵抬脚就向县长肚子上蹬了一脚,正要继续打的时候,县长突然问说:“你是不是福贵?”福贵说:“我今天非宰了你。”县长站起来对他叫到说:“福贵!我是春生!”县长这么一叫,福贵就傻了,他朝那个人看了半晌,越看越像,就说:“你真是春生?”
春生是谁?还记得之前福贵被拉去当兵,打了两年的仗吗?春生是跟福贵一起被拉去当兵的人,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,他跟福贵最亲热,可是后来走散了。他们都以为对方战死了,没想到春生没死,他改了个名字叫刘解放,还当了福贵的县长。生死之交的战友重新见面,又哭又笑,想起已经死去的其他战友,他们哭,哭着哭着想起现在两个人还能见面,他们又笑,笑着笑着福贵又想到了我儿子死了,抹着眼睛又哭。
他说:“春生,我儿子死了,我只有一个儿子。”春生也叹口气,说:“怎么会是你儿子呢?”福贵此时也冷静了,他也不再想杀什么人,他对春生说:“春生,你欠了我一条命,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。”这笔账要怎么算才能算得平呢?谁也说不清楚。
福贵背着家珍去看儿子的坟墓
福贵回到家,他看着家珍,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他就骗家珍说有庆没什么事儿,自己偷偷地把有庆埋了。到了第二天傍晚,他依然骗着家珍,可是家珍坚持要福贵把她背出去,她说我想到村西头去看看,那个地方埋着有庆。福贵嘴里说好,腿脚怎么也不肯往那个地方去。家珍就轻轻地说:“福贵,你别骗我了,我知道有庆死了。”
福贵背着家珍,他的脖子上越来越湿,他知道那是家珍的眼泪,家珍说让我去看看有庆吧。母亲就到了儿子的坟前,这一段我就不讲了,我就不敢读,大家可以自己去看。
家珍从坟地回来,就让福贵再背着她到村口去看看,福贵的衣领都湿透了,家珍哭着说:“有庆不会在这条路上跑来了。”福贵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,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。月光照在路上,像是撒满了盐。
这一句话是《活着》这本书里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,太凄凉了。“月光洒在路上,像是撒满了盐。”不知道有多少伟大的诗人描写过月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