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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咱们讲过《王阳明大传》,没有讲过瘾,为什么呢?那里边全是故事,等于我们用那本书把王阳明整个人生的经历介绍了一遍。但是很多书友也反映,没有好好地讲王阳明的哲学含义。后来我就去找,找来找去,找到了一本特别棒的书,叫作《王阳明哲学》。这本书的作者是蔡仁厚先生,蔡仁厚先生是牟宗三先生的学生,他们师徒都是研究王阳明的高手。
这本书里边,我才算真的明白了王阳明。之前对王阳明有很多误解,我一直以为王阳明其实是佛老的一种变体,就是他参禅悟道,他所说的很多东西跟佛教真的很像。比如他说,人人心中自有一个仲尼在,就好像佛祖说的,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。他天泉证道的时候说,一个是给利根器的人准备的,一个是给普通人准备的,这就很像禅宗所讲的渐宗和顿宗的区别。所以我总觉得王阳明是学佛学的时间长了以后,把它包装成了一个新的样子,没有看出他和禅宗的根本区别。
但是在这本书里边我才明白,最核心的王阳明的确不是佛教,王阳明是非常正宗的儒家。那根本是什么呢?在于薄厚的不同。要想了解王阳明,必须得对《大学》《中庸》非常熟悉。在《大学》里边有一句话,叫“其所厚者薄,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”,就是人和人之间是有一个薄厚的关系。王阳明的一个学生曾经问过他,大人与物同体,如何《大学》又说个厚薄?同体是什么意思呢?孟子说,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,这就是同体。就是我们能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我们能够像对待自己一样去对待别人,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身边其他的人,这种叫作同体。
但是为什么讲同体的时候,《大学》里边要讲一个薄厚呢?把这个东西搞明白,你就了解了儒家和佛家最根本的分界线。王阳明说,最重要的就是爱得有等差。这是一个天理,就是天理当中就注定了是有差别的。你对你的父亲就要比对其它的老人要好一点,你对其它的人就要比对其它的动物要好一点,你对动物呢,就要比对植物可能要好一点,你对自己人就比对敌人要好一点,这个东西是天理。所以如果没有这么一个秩序的话,这个社会就乱了。所以儒家特别讲究的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,有厚薄才会有秩序,有了这个秩序以后你才会发现,这个社会能够结构在一起。
但是佛家所倡导的是无分别,不但人和人无分别,人和动物也无分别。无分别心当然是一个非常高的境界,你真的能做到这一点,你会发现,真的心无挂碍,特别轻松。但是你在这个社会上,你是很难在这么一个明明有着等级、明明有着秩序的社会上去生活、去生存的。所以你看,很多修佛的人都出家,出家就是我不在这个社会上待着。但是要在这个社会上去维持这么一个秩序,维持这么一套游戏规则,儒家的东西可能会更管用一点。
薄厚和同体之间还有一个界限。那你说我什么都讲薄厚,好啦,我对我比对我爸爸更好。王阳明说,这就过分了。就是如果一个人在吾身和亲亲之间,就是我和我的亲人之间再去分薄厚,便是不仁。所以你看,为什么中庸之道很难把握?一方面要有薄厚,但是一方面要有同体。
我们举一个例子,就是孟子批评杨朱和墨子那一段。大家都听我讲过:“杨朱为我,是无君也;墨氏兼爱,是无父也;无父无君,是禽兽也。”咱们仔细地分析一下,杨朱自私,他说“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”,他是一个纯粹为我的这么一个人。那么这个人就是只知薄厚之分,不知同体之意,他只知道薄厚是个道理,但他不知道同体同样非常重要。而到了墨子这边呢?他只知道同体之意,但是不去管薄厚之理。所以这两个人一个偏重于薄厚,一个偏重于同体,就变成了两个极端,这就不是中庸之道。所以当你能够把中庸之道搞明白,你才能够真的明白王阳明为什么说“天理本来自在”,就是这个东西就在那儿。“良知自在人心”,而这个良知自在人心其实就是天理所在。
这次我们不讲王阳明的故事,你们如果想了解故事的话,参看《王阳明大传》。我们就直接讲他的理论。王阳明的学术发展分成前三变和后三变。什么叫前三变?就是大概18岁到37岁这中间,有三次质的变化。第一次,18岁的时候,当他拜访过娄谅以后,认为“圣人必可学而至”。这时候他首先是泛滥于词章,然后研究格物致知的道理,每天格竹子,格到自己头疼,格不出任何东西来。这是向外使力的第一个阶段。
然后接下来出入佛老,就是他喜欢跟道士、跟和尚待在一块儿。甚至有一段时间,王阳明都已经修炼到据说是开了神通了,他在洞中打坐,他会告诉童子,有几个朋友来看我,你去接他们一下,这种事都有。但是王阳明后来觉得这些事没意思,尤其是他在寺庙里面呆着的时候,有一段时间特别思念自己的父亲和祖母,因为他的母亲去世得很早,他特别思念自己的父亲和祖母。
他就觉得不对,他说我这个境界修炼得不够,我怎么练了这么久我还是放不下呢?还是思念我的祖母,这怎么回事?后来王阳明突然觉得,假如我连这个念头就断掉的话,假如我连祖母和父亲都可以不思念的话,这个就坏了人伦大体。
所以有一次,他在寺庙里边看到一个和尚在那儿念经,然后王阳明过去就棒喝了一声说,你口巴巴地念个什么?然后那和尚吓一跳,他给他当头棒喝。后来那个王阳明就问那个和尚,你的母亲还在不在?和尚说,母亲还在。想不想你的母亲?和尚说,一直都在想,一直都在想,要哭。哭还不回去?然后那个和尚赶紧走了,就被他骂得回家去了。
所以当王阳明出入了佛老这一段以后,他对佛老的理论其实掌握得是非常多的,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慧根的人。但是他会觉得,不能够把这点东西都断掉,就是薄厚不能够一点都没有。这是第二个阶段。
然后到第三个阶段,就是37岁龙场悟道的时候。龙场悟道是他被大太监刘瑾迫害,然后发配到了贵州龙场,自己在那个地方帮助周围的人教学啊什么的。然后每天晚上一个人坐那儿慢慢地想,就很像佛祖坐在菩提树下不断证悟的过程。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,叫作“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,向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。”就是圣人之道在我的本性当中就已经足够了,就有了。你看这话像不像佛祖悟道的那一刻?“噫哉,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。”然后佛祖接着说,“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。”就是被遮蔽了。而王阳明接着说,向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,以前老在竹子里边格,老在外头的东西上面格,错了,这事不对。
你看一下王阳明的理论,你会发现,他是真正接续了孟子血脉的人。孔子传到孟子,对吧?然后陆象山,王阳明,这是一路人。为什么呢?陆象山讲过“六经皆我注脚”,这话听起来好狂啊,说六经皆是给我做注脚的。不是一句狂话,这句话是一句老实话。为什么叫老实话呢?就是“千言万语,本心人体多方印证而已。”就是六经说了那么多的话,其实就是对我们本心人体的一个多方的印证。
不信你看啊,孔子说的人就是这个心体,对吧?到了孟子这儿变成性善,到了《大学》《中庸》里边是诚,是忠和,是慎独,还有明明德,这些东西都是心的本体的一些不同的说法。然后用《诗经》来教的话呢,叫作温柔敦厚,用《易经》来教的话,叫作穷神知化,然后用《礼记》来教,叫作礼义大学,然后亲亲尊尊,所有的这些东西都不能脱离我们的主体,就是心。因此陆象山说,六经皆我注脚,这话是一句证悟了以后的老实话。
这是王学的前三变,从词章到佛老,然后到龙场悟道。这三变是性质的变化,就是每一次都调整了一个巨大的方向。然后接下来从37岁以后,就是37岁到45岁这一段时间,他在不断地“默坐澄心”,这是后三变的第一段。后三变的第一段是什么呢?首先是默坐澄心,就是每天静静地打坐。为什么?王阳明从贵州回到了内陆以后,身体很糟糕,所以他为了调养身体,每天静坐。
这个过程当中最主要的一件事,是你要能够分辨真我和假我。什么是真我?真我是本心、真体。就是我们经常会说,少一些私意。什么叫私意啊?我喜欢拿演讲举例子,就是有人问我说,樊老师,为什么我上台演讲总是紧张?我说上台演讲紧张就是私意泛滥。就是你心中充满着对于自己的关心,你心中充满着我讲的好不好,别人会怎么看我?当你私意泛滥的时候,你不是凭借着本有应该的表现去做这件事情,而是想歪了,脑子里面在想的是跟此刻本该具足的实体无关的东西,你会发现你根本心不在焉。这就是私意泛滥。
甚至一个王阳明的学生,孩子生病了,然后就非常焦虑,很痛苦,坐卧不宁。然后这时候王阳明就告诉他说,孩子生病了,父母觉得很难过,这是人之常情,这个符合天理,没问题。但是如果这个痛苦过分了,这就是私意在了。就是当你已经痛苦到六神无主的时候,说明你的私意太多。
在那个阶段,大概就是三十多岁,三十八九岁一直到四十岁、四十五岁左右的时候,王阳明所倡导的是静坐澄心,然后让自己慢慢地去首先分辨哪个是真我,哪个是假我。这个阶段有点像什么呢?像我们初学者在学正念的时候,我们要经常提醒自己说,我在不在正念当中?观察自己,做自己的观察者。所以这是后三变的第一个阶段。
然后第二个阶段呢,是发生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左右,这个时候王阳明的人生当中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,就是他要去干活的,他要去平匪乱。王阳明在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一个理论就是致良知。什么叫致良知?就是当他经过了前面那么多的修炼以后,他时时刻刻能够分辨什么是真我,什么是假我的时候,致良知就是把它一贯下去。致就是推致和扩充的意思,就是你能够把良知放在时时刻刻的每一件事当中去处理,也就是一行禅师最后能够做到时时都处在正念当中的那个时候。你看,我又把佛家的东西跟王阳明扯在一起,说真的,逻辑结构上非常像,但是那个根是不一样的。
致良知的里边呢,第一个阶段是主客体不再分裂,就是王阳明这时候提出“默不假坐,心不待澄”。你看,比刚才那个默坐澄心要高一级了。默不假坐,就是如果我希望自己安静,我不需要坐,我走路也能安静,我跟别人说话也能安静,我的心时刻都是在静中的。然后心不待澄,就是我的心不需要坐在那儿才能够慢慢地沉淀,我的心永远都是定的。这是第一个。
第二个就是,什么是良知?《中庸》里面说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”这就是“中”和“和”。那么未发、已发没有先后之分,就是“喜怒哀乐之未发”,这个未发和已发之间已经没有先后之分了。然后“未发之中,发而中节之和”,这就是良知。
这话太难懂了。“未发之中”,用我的俗话讲,就是能够特别容易地找到合适的那个点。就好像打太极拳,我跟一个太极高手曾经聊过,就是打太极拳两个人推来推去,推手推什么呢?他们在找点,就是推的过程当中找对方身上的那个支点到底在哪儿。无论你的身体多么复杂,你总有一个力是你的那个核心的点,找着那个合适的点,轻轻一敲,这个人就飞出去。
这就是找点的过程。因此“未发之中”就是,我喜怒哀乐之未发的那一刻,其实我是知道那个中在哪的。只要一发就中节,“发而皆中节”,一出手就合适,这就是中庸之道。而这个东西就是良知,你能够找到这种符合天理的东西,天理即良知,这就是良知。良知不是我们简单理解的对和错之分,甚至有人提出良知可能没有对错之分,这是另外一派的观点。
有人说,做贼的人也有良知吗?王阳明说,做贼的人当然有良知。为什么?你不信,你当面骂他是贼,他也生气啊。你骂他是贼,他也生气,说明什么呢?说明他自己心中知道做贼是不对的,只是他自己遮蔽了,因为我现在要钱,我先要过好日子,所以我去做贼。他用欲望、用习气遮蔽住了自己本有的这个良知之后,就会做出各种各样出格的事情。而作为一个有追求的人,作为一个想要接续圣人之道的人,你是需要不断地去探索“发而皆中节”的那个中和的点的。